Monkey Style

2017.02.02

我參加了我的導生，沈灝的告別式
沈灝， 1995.12.18 ~ 2017.01.26 。

雖說當老師的，每一年都在面對離別，
但我非常不擅長處理離別，
特別是這種，我最不會、也最害怕面對 ……

告別式的前一晚，

想著，最後會想跟他說些什麼，

想著，現在閉上眼睛，
心中的他是怎麼樣？是什麼樣的表情？
五年、十年、二十年後，
在我們的心中，他是否一樣？

21 歲的年紀， 21 年的生命，好短暫 ……

他把生命，停在他人生最美好的一刻，
如同煙火、如同煙花、如同流星，

總在最炫爛、最引人注目時，消逝，

讓我們記憶中的他，將永遠是這麼陽光、這麼帥氣 ……

我想好好的跟沈灝說聲：謝謝。

謝謝你留給我們的所有美好回憶，
謝謝你帶給我們的陽光、帶給我們的歡樂，
謝謝你和我們曾經的一切一切，

我相信沈灝也將一直在我們心中、一直跟我們在一起，
雖然還是會很想念你，但，
我們會慢慢收拾好所有的不捨，我們都會好好的活著，

請你，放心的去 ……

告別式的會場上，

來了許多人，班上的同學、不認識的，
間斷的啜泣聲，場面哀淒，
隨著教會式的儀式進行，
偶爾鼻酸，但一直強忍眼淚不滴，
直到沈爸爸的致詞，
讓我，眼淚和情緒，一下子決堤 ……
在加護病房外守護將近一個月的沈爸爸，
這段時間，在每次探望沈灝的過程中，
跟他有了比較多的認識，
一樣是同為人父，不敢說感同身受，
但愛護孩子、心疼孩子的焦急情緒，
卻似乎能多少體會。
公祭完畢，上前致意，緊緊握著沈爸爸的手，緊緊抓著他的肩，，
兩個人，四隻手的顫抖，
兩張臉，是完全無法阻止的淚水、完全無法遮掩的心碎、脆弱，
衝出會場，我已經哭到無法換氣，哭到不能自己 ……
嘴裡忍不住、不停的粗話咒罵，
還是無法相信，怎麼會這樣 ……

2015 的四月，
沈灝參加實踐財金系的個人申請入學面試，
而我，恰好是三位面試委員之一。
10 分鐘的面試，記憶中的他，說來自上海，
藍襯衫、西裝褲、休閒鞋，看起來像是學校制服，
自信，陽光，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有半點緊張，
令人印象深刻的，
是面試當天，他從台東騎摩托車北上到台北來面試。

他的學測成績並不突出，
但面試我給了高分的成績，
因為在女生為多數的校園裡，
心裡感覺需要這樣一個男孩子，

一個讓我感覺充滿正氣的男孩子。

2015 的九月，
開學的新班級導生名單中，出現了沈灝的名字。
一個強壯、愛耍帥的男生，是班上醒目的同學之一，
給人的印象是，陽光、愛笑、具正義感，有種帶頭大哥的樣。

大一上的微積分，我把他當了，全班只當他一個，
他告訴我：
老師，沒關係，是我自己不努力，下學期我會好好加油。
大一下結束，他被二一，
我把他找來，提醒了幾句，他一臉的過意不去，
告訴我，回台東也被姑姑罵慘了。

大二上時，跟班上女同學，為了價值觀的不同，起了摩擦，
我又把他找來，告訴他，

別為了小事，破壞了友誼，
像個男人，釋出點善意，去道個歉吧，

他把話聽了。
大二上的統計學期中考，他考了 75 分，
改完考卷的當下，我是開心、是有成就感的，
還在發考卷的課堂上，大聲唸出：
沈灝， 75 分，這是最佳進步獎！
他當時臉上的表情，靦腆而開心。

大二上的冬天，
一群人到沈灝和同學的租屋處煮火鍋吃，
沈灝因要趕去打工，沒能參與而向我們道別，
即使沒有太大的經濟壓力，
在外送 Pizza 的工作上他仍舊認真，
可能是因為，可以騎著他最愛的摩托車吧，
而我對沈灝的印象，停留在這一天 ……

2016.12.30

半夜兩點，
班上同學打電話給我，
說沈灝在淡金公路騎重機摔車，傷及腦部，手骨折，
緊急送到基隆長庚醫院，由於家屬在上海，
最近的親戚在台東，

因此看我能不能幫忙去簽手術同意書。

半夜三點左右，我趕到醫院，
沈灝因出現瞳孔放大現象而已準備進行緊急手術，
眼前看到的，是同行七個，驚慌的友人。
三點半左右，目送沈灝進手術室，
我們八人，在手術房外，開始漫長的等候，
感覺到的，是凝結的空氣，
手術房裡的一點動靜，都讓我們緊張到立刻起身。
我向同行友人詢問了事發經過：
原訂隔天跨年夜一行人要到宜蘭去跨年，
由於沈灝為重機買了新輪胎，
於是臨時起意約了大家騎車到淡金公路夜遊。
然，在經過金山沒多久，
由於沈灝騎太靠邊，猛然側風大，一時重心不穩，
為了保護車子，用手撐了護欄，隨即就摔下了車。

我向同行的人說：
發生這事，誰都不願意，
但還好有你們在，第一時間幫忙叫了救護車，做了最好的處置。
凌晨五點多，
稍事休息的護理師，透過窗戶，詢問我們：
怎麼會撞得這麼嚴重？

這樣的問題，這樣的時間，沒有人知道該怎麼回答。

七點多，
主治醫生走出手術室，問著家屬在哪 ?
我以導師的身分，聆聽整個手術的狀況，與目前的情形，
電腦裡顯示的畫面，如今記得最清楚的，
是右側頭蓋骨上，長長的一條裂縫。
八點多，
沈灝從手術室被推出來，轉往加護病房。
九點多，
沈灝的叔叔自台東趕到。
下午一點多，
沈灝的爸爸自上海飛回台灣，趕到基隆，
我向他解釋目前的狀況後，離開。

接下來的二十幾天裡，
在每次的探視中，
我見到了從台東北上，沈灝的爺爺，

見到了沈灝自上海趕來的媽媽和弟弟，
還有很多關心沈灝的親戚、同學、和朋友們。
大家都相信，這小子這麼壯，絕對會醒來的，沒有問題的，
然，主治醫生一次一次的病情說明，

也總是動搖著我們的相信。
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 11 點、 14 點、 19 點，
班上同學也都輪流去看他，去幫他加油，去幫他打氣。
我每次去，都會握著他的手，感覺還是熱熱的，感覺他仍活著，
在他耳邊，我跟他說：
沈灝，我是曉緯，
上次煮火鍋你沒來，等你醒來，我們再煮一次；

沈灝，我是曉緯，
要期末考了，你統計期中考考得不錯，可惜你期末考考不到，
沒關係，先休息一下，反正明年還是我教統計學，再讓你考；
沈灝，我是曉緯，
快要過年了，休息好了，要快快醒來，
大家都還在，還在等你回來一起上學一起玩 ……

儀器上的數字，血壓、心跳、腦壓，
是這段時間，班上同學與我，最關心的重點，
也牽動著，全班的情緒。
一度沈爸爸告訴我們，沈灝有動作了，
腳也有動，肩牓也有想轉身的大動作，
這消息，好到讓我們很多人都流下淚來，開心的眼淚，
我甚至把這消息，傳回了沈灝上海的高中母校，
只是，這樣的消息，只有一次。

每次去探望，除了看沈灝，
同時，也是去看看，沈爸爸、沈媽媽，
沈爸爸的冷靜、沈媽媽的樂觀正向，

好冷靜、好樂觀，

其實，好令人不捨 ……

2017.01.25
下午，最後一次的探望，
我還是握著沈灝的手，還是熱熱的，
沈爸爸跟醫生討論著轉院、還有器捐的事，
不知怎麼的，我一點都不想聽 ……

隔天夜裡 11 點，
沈爸爸傳簡訊給我，沈灝已於晚上 22:30 離世 ……
小年夜 ……
註定了這個過年，有很多人，會很難過 ……
也讓我瞭解到，過年在慶祝的，
不是迎接嶄新的一年，
而且在慶幸，能平平安安度過，過去的一年 ……

2017.02.02

在告別式的最後，
班上同學去看了沈灝的最後一面，
我說，我不要去，
我要在我心中、記憶中、印象中，所留下的沈灝，
都是那個高高的、帥帥的、壯壯的、笑笑的、陽光的沈灝 ……

現在心中，還在構思著，
兩個星期後的開學，要怎麼面對班上的同學，
每個學生，都像是我的孩子，
每個都是，沈灝也是，都是，
何德何能，能夠當上老師，
能在這些孩子的人生中，給予一點點的幫助。
我們曾經說好，我們要一起去畢業旅行，要去峇里島，
現在，我只想跟班上同學說，
我最大的願望，是兩年後，全班能一起，
好好的，拍張畢業照 ……